这是黔北的一个小乡镇,一条青石板铺砌的街道总是那么洁净,百十户人家,一色的青瓦木材平房。街中间有一个凉亭,实际上是个通通,两旁两排坚实的木头雕花靠椅,供行人歇息。
从凉亭的通道走下去,是一条潺潺的小河,清澈的河水,青石河床。
街上头有口井,街下头也有口井,两口井都以青石砌成,井水冬暖夏凉,有大碗口粗的一股水从井里溢出,流过临街的稻田,然后流入那条小河。街上的人们称上场的那口井为上边井,下场的那口井叫下边井。
在凉亭对面那条街背后,那连绵苍翠的山峰脚下,是一片宽阔的卵石地,石缝里长着野草野花,一棵硕大的香樟树挺立于此,与山上的绿色、与街下面的小河遥相呼应,构出一幅美丽和谐的乡村天地大美图。
这是一棵罕见的巨树,荫地三亩,状如华盖,亦如一朵巨大的蘑菇,秀润超凡,沧桑绝越,挺拔胜似泰山劲松,灵秀超乎武夷红袍。它主杆色泽如铜,且苔藓密布,倍显遒劲。蓬勃的枝杆向四周延伸,船型般的葱茏的树叶构成巍峨的云冠,彰显着洒脱的神态与从容的气质。
那些暴露在树杆四周地面上的树根,比十一二岁的小孩还高,它们向四周延伸而去,象一条条活灵活现的虬龙,深切地依偎着大地,深深地札在这片并不肥沃的泥土里,似一双大手紧紧地抓牢这片土地。孩子们都爱去攀爬这些树根,这些树根被磨擦得油光光的闪烁着古铜镜般的光泽。
这是一棵接地参天、苏世独立的巨树,对于它的年龄,传说是岁长半寸,遇润退寸,粗约算来,已在数千年以上。
因为有这棵树,才有了迁居于此的高家、高家的亲戚、高家的朋友,渐渐地建成了这条街。这条街因树而秀。这方人纯朴善良,与世无争,凭借这一方山水,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。
我是在一个风甜雨软、薄雾如纱的早晨去到这个小镇的。那年,我上小学三年级了,领我去的二伯父告诉我:“快到了,那棵大香樟树就在我们住的街背后。”在离街半里的小河边,二伯父指着那棵香樟树告诉我。我隐隐约约看见一棵巨树在薄雾里时隐时现,还有一对仙鹤在树冠上扑腾,将翅膀伸得长长的。
这是一个朦胧的世界,这里是我童年的天堂。我在这里上完了小学,之后上中学的假期,几乎都在这个小镇度过。街后边的香樟树下,就是孩童时代我和玩伴们最好的去处。
有些大人不让孩子到这里来,说这树上有莽蛇,又说这棵树是神树,怕孩子们去爬,怕顽皮的孩子爬到树上去洒尿。大人们的约束毫无作用,一有机会,镇上的孩子们必定在这里相聚,这里是我们最快活的乐园。
我上中学一年后,“文革”开始了,文革打破了小镇的宁静,街背后的香樟树,也被挂上一块“迷信树”的黑牌。
那天早上,一个凄厉而苍老的声音在街上叫喊:“流血了!流血了!”叫喊的人叫赵幺爸,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。
人们问明白了,是被砍的香樟树“流血”了。
人们蜂拥去到街背后的香樟树旁,看到被砍了几斧头的树杆上流出很多红褐色的液体,如同暗红的血液一样喷泻不止,砍树的人被吓得丢掉斧头坐在地上,那棵古树被砍倒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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